为什么喜欢卡佛

颜桥 2000年，我在一本绿色中篇小说选集里读到一篇叫《大教堂》的小说。老实说，我看不懂。但我又不知道哪儿不懂，这正是卡佛带给你的最原始的感觉。
我记下了一个细节：一个盲人去一位“聊友家”（他们互相用磁带录音当作“信件”交流），熟睡的妻子睡袍露“光”，丈夫刚想拉下遮挡，方才意识到对方是个盲人，于是干脆往上拉。这是个有趣的细节。王朔曾用“滴水不漏”评价卡佛。当然，卡佛的“简约主义”是文艺青年非常迷恋的，如同喜欢海明威那样的“文体”情结。
吴尔芙说，英国人很奇怪俄国人写小说，为什么写到一个马车夫迟到，发了一通脾气，小说就戛然而止了呢？在英国人看来，小说应该从“这”开始。当然，卡佛不是契诃夫，他质感更浑浊，没有明晰的“世界观”，他也是不酗酒的海明威，不企图用“力量”去证明某种价值之所在。卡佛喜欢的味道在那里，如“写一句表面无伤大雅的寒暄，并随之传递读者冷彻骨髓的寒意”。《软座包厢》写的是“不可靠近”，而《好事一小件》写的是给出车祸的儿子订了一份蛋糕，于是不经意的“小事”成了瓦砾堆里的“碎玻璃”。卡佛的简约是一堆瓦砾里的“玻璃尖”，适当的时候，那些庸常的细节会不经意开始刺痛你，仿佛软性的胶囊溶解后，药性就开始弥散。
这算简约派风格吗？和安·贝蒂之类的简约派不同，卡佛也不会如契佛那样写“巨型收音机”——以收音机串线，窥视中产住宅的“空虚”。卡佛的故事，没有开始，也没有结束；没有波动却又暗流涌动，没有绝望却不见任何希望，没有泥淖却无望一跃而起。简约派是什么？2009年，我已经离开小说创作，离开小说的“批评”，回到“普通读者”，当年的阅读记忆依然是愉快的。喜欢卡佛，或许是喜欢小说的某种理想，一种在“寂静”里完成“节制”的循环。这是当年我们对“戏剧性”本能的厌恶以后的“嗜好”。英国人开始写小说的地方，俄国人沉默了，于是大家喜欢美国人的“电报式语言”。其实，简约是一种世界观，而非小说技巧，海明威其实离卡佛远比契诃夫远。